高清海教授

纪念文章

邹广文:高清海“人的哲学”的延展逻辑
作者:邹广文 | 来源: | 发布时间:2015-02-01 丨 阅读次数:

高清海先生离开我们已经10年了,春秋十载,恍如昨日,先生的思想一直在伴随着我们前行。高先生作为我国新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改革和哲学观念变革的最有力的推动者,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引领了中国哲学的发展。提到新时期中国哲学基础理论的发展与创新,我们无法回避高先生所做出的杰出贡献。这10年间,先生“哲学的奥秘在于人”、“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的哲学呼唤,成了鼓舞我们哲学研究前行的最强音。

回首新时期以来的中国哲学所取得的发展与进步,最为突出的当属“人”的发现。今天,我们的社会生活倡导“以人为本”发展理念,不能不说哲学界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而纵观高清海哲学的思考路向,无论是哲学观念的变革,还是哲学体系的改革,“人”是一直“在场”的,“人”的问题始终是其不变的哲学“主旋律”。如果用最简明的方式概括高清海哲学的突出特征,则我们可以说,高清海哲学是一种关于“人的哲学”。[1]今天,“哲学是人学”日渐成为学术界的共识性命题,这与以高清海等哲学先辈的艰辛学术努力密不可分。

一、由“物的哲学”走向“人的哲学”

高先生是新时期我国哲学观念变革的主要倡导者,哲学观念变革为何如此重要?在高先生看来,这一问题关乎哲学健康发展的未来。而哲学观念变革的实质在于确立人在哲学研究中核心地位,要而言之,“人”的观念的变革是关涉哲学全局的根本性变革,要为创建当代中国哲学发展奠定基础和铺平道路,必须从这里入手。尤其是在哲学致思的根本方向上,要实现由“物的哲学”向“人的哲学”的转变,因为“哲学的奥秘在于人”。

众所周知,在我们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中,哲学所贯彻的基本理念就是“物质第一性”、“物质是世界万物之基石”。以此为前提所展开的哲学理解则是“物质是运动的,物质运动是有规律的,认识是对物质存在的反映,社会历史是受物质生产方式支配的”等等。这种哲学模式的特点是把自然和社会看作一个纯粹受客观必然性支配的发展过程,把自然解释为与人无关的纯自在运动,并进而把社会理解为“无主体”的自然历史过程。我们可以把这种只见物不见人的哲学称之为客体化的“物的哲学”。这种哲学观念的直接理论来源是前苏联的哲学模式,根本不能充分体现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精神。高先生认为,哲学理解的确要坚持唯物论,但是“唯物论学说集中到一点,就是要求我们必须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2]因为“毫无疑问,自然世界是属人世界的根源、基础、前提,没有自然界,不可能出现人的世界。”[3]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自然是人类文化创生与成长的物质前提,但是我们坚持唯物主义,却不能因此消解人在自然世界面前的能动性地位,人与一般动物的根本性区别就在于人不是消极地适应外部自然界,而是要通过自己的能动实践活动去创造自己所需要的生活资料,进而维持自身生存,实现自身发展的。正是由于人的主体能动性,人才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创造出人的文化与文明。高先生将其称之为“属人世界”。

而“属人世界”的形成,意味着人的主体意识的确立,也标志着哲学的诞生。高先生认为人不仅是人自己的对象世界的创造者,而且同时也是人自己的存在的创造者,“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当人把自己从自然界中提升出来变为主体,而把自然物变成‘为我存在’的客体,同时也就使世界自身两重化,出现了属人世界与自然世界这一崭新的矛盾关系。”[4]我们讲世界的统一性,必须着眼于“自然世界”与“属人世界”这一“二重性前提”予以展开。高先生特别强调,世界的统一性内涵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在自然世界中主体从属于客体的统一性,其二则是在属人世界中客体从属于主体的统一性。我们在讲“世界观”时,既要讲以物质为主的自然世界的问题,又要讲以人为主的属人世界的问题。

高先生认为“实践”是“自然世界”与“属人世界”得以统一的中介环节,所以“应该用实践观点按照人的本来面目回复人的具体性。”[5]的确,人对世界的实践参与改变了自然世界的原有面貌,随着人类实践能力的大幅度提高,“属人世界”越来越成为人的“生活环境”,在属人世界中,人越来越确立了自身的主体性地位,自然物质也日渐成为属人的需要,“人是人自己活动所构成的世界的创造者和主宰者。”[6]高先生认为,明确“属人世界”在哲学思考中的重要位置,这对于建构“人的哲学”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只有“从自然与属人的矛盾去研究世界,是就世界与人的关系去研究世界,它要解决的是如何对待世界的态度和观点的问题。”[7]总之,实践打通了“自然世界”与“属人世界”的二元对立,“在马克思的观点看来,人的实践性也就是人性、主体性,即构成人作为主体的基本规定性。”[8]人的实践在确立人的主体能动地位的同时,也现实展开了属人世界的“人的哲学”。

“哲学不能没有人,不能不讲人。”[9]曾几何时,人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视野中被湮没了,我们只见物而不见人,结果导致以人为核心的相关哲学价值体系淡出于我们的哲学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以“物质”、“规律”、“必然性”为核心要素的“物旳哲学”理解,人只是永恒物质运动的一个环节。但是人永远是哲学的“主语”,人有人的世界,人只能以“人的方式”去表达哲学。人通过自身的社会生活实践,划定了人性的圆周——“属人世界”。反过来“属人世界”印证着人之为人的本性。因此高先生认为:“只有从属人世界与自然世界的矛盾去理解世界观的内容,才能正确把握并深刻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在理论观点上变革的实质。”[10]哲学的秘密在于人,而人的秘密就在实践之中。实践一方面创生了人的“属人世界”,另一方面实践又打通了“属人世界”与“自然世界”。所以,人的实践活动,是人的一切认识的实际出发点,实践划定了“属人世界”的圆周,建构以人的实践为核心的“人的哲学”,乃是哲学致思的基本方向。

那么,“人的哲学”究竟要关注什么?高先生给出了哲学认识“人”的方法论原则:“对人只能按照‘人的方式’、不能运用‘物种’观点去认识。”[11]这里所讲的“人的方式”就是指关于人的世界观,即人的哲学。“哲学不过就是人对自我本性的自觉意识”[12]高先生指出:“认识人的关键,在我看来,主要不在于把人看作什么,而在于如何去看人。”人与动物的最根本的区别不在于其生理性,而在于其精神性。人是一种追求意义创造价值的“可能性存在”,文化哲学家卡西尔讲“人是一种文化的存在”,文化赋予人以各种发展的可能性。从传统哲学向现代哲学的转变,其最本质的意义就是要把人在哲学中失落的本质归还于人,即从抽象的人回到现实的人,从超人的彼岸世界回到人的现实世界。所以,我们的哲学研究就应该立足于人的现实去憧憬人的“可能世界”,即关注人的解放,关注人的生存与发展,关注人的精神家园,关注人的未来,力图为人们提供生存理念和价值导向。

在这种哲学的观照下,人类的生存问题不再局限于生命的存在,也不仅是物质世界,更重要的是精神世界。“人有物性,又有超物性,人是生命存在,又具超生命本质。”[13]人的这种特殊的“超物之物”、“超生命的生命”之境遇,表明了人的生存不是简单地活着,而是要拥有更多、更深层次的生存价值,“人已跨越了自然的物种规定,人作为人的本性应该说是属于人的‘自为本性’。”[14]人不能离开物质世界而活着,也不能仅仅活在物质世界之中。人不仅要活着,更要在生存世界中坚守着生活的价值,活出更高的人生质量,活出更有意义的人生。

二、从“抽象的人”走向“具体的人”

在高先生的哲学致思中,从“物旳哲学”走向“人的哲学”是哲学拨乱反正的第一步,那么哲学进一步的工作则是从“抽象的人”走向“具体的人”,即实现对“人”的思考的具体性、丰富性与全面性,“哲学研究的目的也主要是为了理解人,理解人的地位、价值和意义。”[15]。哲学的这种从“抽象的人”走向“具体的人”的努力,才真正“意味着哲学世界观和思维方式的根本变革。”[16]

如果说哲学是人学,那么对“人的哲学”的理解与建构则是一项艰涩的课题。我们知道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之前,对人的理解存在着各种观点,但共同特征是脱离人的社会实践和社会关系去考察人,把人变成了抽象的观念、自我意识或“主观性”,变成“抽象的人”。但是马克思则认为现实的人是社会的人,具有社会性,其真正的本质是在各种社会关系中进行的劳动,人是社会动物,在其与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写道:“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17]从此,马克思就开辟了从“抽象的人”走向现实、具体的人的历史道路。高先生认为,马克思的劳动、生产和实践观点对于“具体的人”的生成具有首要和根本的意义,“它为人们理解人自己的本性,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原则和方法。”[18]对此“崭新的原则和方法”,高先生具体从五个方面做了系统阐发:

(1)要从人之为人的自身根源去理解人、把握人,确立起把人理解为自身创造者的思维方式。按照这种认识方式,人之为人的本性不是给予的和前定的,而是在人的生成过程中自己创生的;人是自己活动的主体、主人、目的,也是自己活动的创造者;人的命运不是操在上帝手中,也非单纯自然所能决定,而是主要由人自己左右着自己的命运。

(2)要从人的生存方式的历史变化中去把握人的历史的和具体的本性,也就是要把人理解为处于自我追求中的不断否定自身、超越自身的“自由自觉的存在”。

(3)要从人与对象的双向的主导作用去理解人的生存活动, 自然对象制约人的活动但不限定人的活动,人要尊重对象规律但目的是为了改造对象。

(4)要从两重化的观点去理解人的本性, 把人理解为多重性、多义性、多面性、多层性的存在体系,克服那种一味追求单一本性、绝对本性,因而总是陷入两极化的观点和倾向。

(5)要从“否定性统一”的观点去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既不是直接的统一关系,像古代哲学所理解的原始人那样;也不是简单地否定关系,像近代哲学所理解的与自然完全对立的那种关系。而是肯定自然于否定,否定中寓有肯定,经过肯定走向否定进入更高的肯定即否定之否定的关系。[19]

在这里,高先生其实是在对“抽象的人”与“具体的人”的比较分析中,表达了自己的“人的哲学”观。依笔者的理解,人作为一种历史的、文化的存在,其实践活动的确赋予人以诸多“生成”性特质。首先,我们不能总是试图从“实体”的角度给人下定义,试图一劳永逸找到人的某种单一的本质;更不能用人的一种属性去否定另一种属性, 或者把一种属性消溶于另一种属性之中, 因而陷入片面性。现实的人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人不是单质的存在物,而是物质与精神、自然与社会、理性与非理性、思想和行为的统一体。其次,人也并不存在一种先验的、前定的形而上学本质,更不存在某种企求把握人的绝对本质、永恒本性并形成关于人性的公理,人在现实生活的实践中去丰富完善自己的人性规定性,这其中既有先验的(遗传)因素,又有后天经验的因素。人一方面生活在现实世界,另一方面又向着理想的、可能的世界行进,人是确定性存在和不确定性存在的统一。再次,我们不能离开了人的实践活动来把握人,就使得人或者在思辨中成为精神的、抽象的东西,或者在感性直观中以自然的、生物学上的人出现。实践是人所特有的生存方式,只有从人的实践活动中把握人的本质和人性, 才能把人的具有对立统一性质的多种规定性统一起来,避免理论自身的矛盾,才能把人看作是既受自然、社会环境制约又自我创造的社会历史主体。

高先生进一步强调,基于“实践”所生成的“具体的人”,是具有健全“自我”的人,在这里,“自我,并非仅指生命的个体性,生命个体都有我性,个体的‘我性’属于生命本能,这还不能称为自我。唯人才会有自我。人的‘自我’是作为生命活动的主宰者而生成的,那是一种超越于生命本能、富有独特个性并具有自我意识的存在。按照自觉的特性,自我可以等同于‘自我意识’。”[20]我们知道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经特别重申“个体是社会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现,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现这种直接形式,也是社会生活的表现和确证。”唯因人的特殊性才“使人成为个体,成为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21]这表明人在创造历史地同时,也成就了自己。这是一个“个体”与“历史”一同前行的过程。“自我”的生成是“具体的人”生成的基本标志,人以真正的“自我”去面对外在世界,才会真正创生出“属人世界”即文化的世界,“人由于通过自己的生产劳动去创造自己所需要的生活资料,这样就改变了生命本身的生存方式,改变了生命和外部环境的关系,由此开始才生成了人性,这样的人性当然就不能再还原了,不能按照转换以前的物的本性去理解,应当从一个新的方式、新的观点去认识,这样才能把握人的具体性。”[22]

今天,在全球化时代,人的文化实践进一步展开了人性的丰富性、全面性,对于“人”的关注也呈现出多学科、多视角的研究特点。笔者认为,我们对“具体的人”的研究和阐述可以从两个维度来展开:一个维度是从人的生存方式的总体性实践性活动出发, 通过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 人的灵魂与肉体的关系的分析,揭示人的存在、人性和人的本质。这一维度是从现实的人和社会的具体到人性的理论抽象的行程,这一行程要以人类文化,包括科学、语言、历史、文学艺术、道德、宗教等对人的具体认识结果为参照;另一维度是用前一行程所获得的对人性的诸多思想观点,进一步形成分析人的理论工具和框架, 结合当下具体的社会发展现实,说明和解释特定时空条件下人的行为及其趋向性,力求从人性的角度提出建立合理的社会制度、管理机制、行为规范、价值取向和文化氛围的方法论和理论依据,从而有效地规范、教育、塑造人,调动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 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三、类哲学:“人的哲学”之未来指向

勇于超越自我、探求理论创新,这是高先生一生哲学追求的最真实写照。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高先生就明确提出“哲学的生命在于创新”,认为当前人类正处于重大的历史转折时期,这要求我们对于人和人类社会都应该有一个总体的、本质的、更符合于时代发展精神的理解。“马克思主义要永葆其青春,必须紧密地与现实生活相结合,必须不断地实现自我更新和自我发展。”高先生进一步强调,和平与发展就是中国与世界“最大的现实”,基于这一判断,“我们的哲学应放眼世界,分析当今时代的矛盾,把握当今时代的本质,分析当今时代的历史发展趋势,以助于我们民族更好地汇入世界文明发展大潮,对人类做出我们的哲学贡献。”[23]

在1996第2期的《学术月刊》杂志上,高先生发表了《人类的未来与哲学的未来-—“类哲学”引论》一文,第一次发表公开阐发了自己的“类哲学”构想。1997年在《长白论丛》第2期高先生又发表了文章《人的类生命、类本性与“类哲学”》,在该文中高先生坦言:“时代需要升华‘人’的自我观念,关于‘类’的间题,我思考已经很久了。”高先生的这句话传递出两个信息:第一,对“类哲学”问题的思考,是对于“人的哲学”思考的逻辑延伸;第二,建构“类哲学”是其多年的哲学夙愿,或者说是基于时代呼唤的哲学探索。

据此我们可以说,高先生“类哲学”思想的提出,是基于理论与现实的双重关切。在“类哲学”视域下,“哲学研究世界的目的也主要是为了理解人,理解人的地位、价值和意义,而且,这是‘哲学世界’与‘科学世界’的根本区别之点”。一方面,“类哲学”注重理解人及其地位、价值和意义;另一方面,以实践观点为基础的“类哲学”从来就没有忘记对人的未来生成提供真正的价值引领。因为,“面对今天我们所遇到的大量棘手的社会和文化难题,人文学科究竟开出了多少有效的药方?要改变这种被动局面,首要的当是从哲学那里援引精神资源。因此,类哲学所昭示的哲学与人学沟通,将为哲学赋予人文学科以逻辑预设,开辟学理上的可能性。”[24]

对于“类哲学”,高先生的基本表述是:人是超越了“种”存在的“类”存在,而“类哲学”则是这种独特的“类”存在的理论形态的自我意识。

可以说,高先生关于“类哲学”的这一基本表述仍然是基于对“人”的境遇思考而做出的。对于“人的哲学”的合理性建构,“是否应该从理解人的方式上去寻找原因,而不单是对人给出什么样的定义的问题。”沿着这一思路,高先生认为,我们必须改变以往那种用认识“物”的方式去把握人理解人的思维定式。因为按着这种思维定式,人就被把握为绝对化的两极对立性的存在——人或者被“物化”或者被“神化”,人要么是“魔鬼”要么是“天使”。总之,人被抽象化地认识和把握了。而要改变这一现状,就需要“确立一种能够反映人类整个发展本质的关于‘人’的全新的观念方式,具体地说,就是要破除认识人的‘物种’的思考方式,确立‘类’的思维方式。”[25]

在“类哲学”的具体展开上,高先生认为首先“必须确立人的双重生命、双重本质,也就是‘类本性’的观念。”[26]人是双重生命的存在,即是“种生命”与“类生命”的内在统一,人的存在的独特性境遇即在于此。人的双重生命即人的“种生命”与“类生命”。就人的“种生命”而言,体现的大自然赋予给人的“既定性”事实,即要受生物法则的支配,这是人与其它动物相同性的规定性,“在动物身上,种的生命就是它的一切”[27],因此,“种生命”是有限的;但是,就人的“类生命”而言,人是一个自由的存在物,其本质并非是前定的,而是自我创造与生成的,是自为生命的本质,更是人类漫长的历史文化积淀之成果。人通过其生命活动,“实现整个存在的一体化,发挥存在本身蕴涵的内在潜能,进而赋予自然存在以生活意义,把宇宙渐渐变成生命的活物即类化的存在,这才是人的生命活动的最高目标和价值。”[28]如此来看,人作为人的生活意义正在于其“类生命”。人的“类生命”是无限的、向未来敞开的,它赋予了生命以“全新的功能、价值和意义,生命的生存已不再仅仅是为生命本身,而是成为使整个存在走向活化的一个必要环节。”[29]

高先生把“类生命”看作是对“具体的人”的逻辑延伸,而“类”这个概念在最普泛的意义上含有自身统一性、自身统一体之意,即事物自身与他事物的统一性、一致性。宇宙间每个物种内部都体现出“类”属性。而人是宇宙生命世界的人格化身,“人属于自然,自然也属于人,人即是世界,世界也即是人,人天融合为一体,成为普遍的类存在。”[30]由于“类”性,宇宙间万事万物才呈现出一种终极秩序与终极和谐状态。高清海先生之所以用“类”来表征人性,是因为唯有人才有“类”本性,“类”在人那里才具有本质意义。高先生通过比较物的类属性(种性)与人的类本性对此做出了说明。他分析说,体现在物种之间的类联系,是由物种内部固有的本性所规定的一种天然性和本然性,它只是作为外在力量对物种起作用的,并不构成物种的活动对象和活动原则。因此,事物既无“类”的生活,也无“类”的意识。[31]人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人的类本性成为人意识的活动对象,同时也是人活动的原则。也就是说,人既有“类”的活动,又有“类”的意识。

显然,“类哲学”所彰显的是人的后天自为性,人作为自由自觉的类存在物,是一种未完成的存在,正是通过自己的“类”特性完成了对芸芸众生的超越,划定了“人性的圆周”(卡西尔语),对于自己关于“类哲学”的构思,高先生曾充满信心地表示:“类哲学,就是哲学的现实和未来”[32]毫无疑问,“类哲学”是高先生哲学境界的表达。以“类”观点看人、看世界,使人达到自觉、自为状态,使世界逐步地“类化”——这就是“类哲学”的思想主旨。

笔者以为,高先生的“类哲学”作为一种崭新的思维方式,新就新在它是着眼于当今人类的生存境遇,并试图解决当今人类所面对的“全球性问题”,赋予人这个“族类”新的时代使命而提出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类哲学”不啻是当今全球化时代人类企求破解其生存困境的一种重要的思维方式和价值选择。通过“类哲学”的呼唤,唤起人的“类”意识,培育人的极限意识,以切实缓解今天人与自然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尖锐矛盾与冲突。它昭示着“人”、“世界”和哲学可以预见的未来:人类从“个体”本位向“类”本位的转换乃是一种必然的历史趋势。从这一视角来看高先生的“类哲学”观念,其重要的参照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行文至此,我们大体可以勾勒出高先生“人的哲学”的逻辑延展脉络:其一,拨乱反正,变革哲学观念,从“物旳哲学”走向“人的哲学”,确立“人”在哲学研究的核心地位;其二,通过对“抽象的人”哲学观念的自觉清理,由“抽象的人”走向“具体的人”,在现实的、历史的坐标系中达成人的“自我”及“自我意识”的实现;其三,从“具体的人”走向人的“类存在”,建构面向人类未来发展的“类哲学”。哲学家康德曾经讲“人是目的”,这也许应该是每个有使命意识哲学家的共同持守。这一点,我们在恩师高清海先生的哲学思考路向中感受得更为真切、直接。先生将“人”的旗帜举得如此坚定、执着,这对吾辈是一种鞭策。哲人已去,但哲学之魂不死。



[1] 高先生生前所审定的《高清海哲学文存·续编》(第3卷)具体定名为《“人”的哲学悟觉》,可谓意味深长。这既可视为晚年高先生对其哲学致思的系统性阐释,同时也是先生一以贯之的哲学价值诉求的简约性表达。

[2]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06页。

[3] 同上书,第104-105页

[4] 同上书,第112页。

[5] 同上书,第118页。

[6] 同上书,第105页。

[7] 同上书,第113页。

[8] 同上书,第135页。

[9] 同上书,第118页。

[10]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14页。

[11] 同上书,第203页。

[12] 《高清海哲学文存》第2卷,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3页。

[13]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03页。

[14] 同上书,第203页。

[15]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45页。

[16] 同上。

[17]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4页。

[18]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45页。

[19] 同上书,第244页。

[20]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51页。

[2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8 页。

[22]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67页。

[23]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9页。

[24] 高清海:《人类的未来与哲学的未来-“类哲学”引论》,载《学术月刊》,1996年第2期。

[25] 高清海:《找回失去的“哲学自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63页。

[26] 同上。

[27] 《高清海哲学文存·总序》,第1卷,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7页。

[28] 《高清海哲学文存·总序》,第1卷,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7页。

[29] 《高清海哲学文存·总序》,第1卷,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7页。

[30] 《高清海哲学文存》,第2卷,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2页。

[31] 高清海:《人类的未来与哲学的未来——“类哲学”引论》,载《学术月刊》,1996年第2期。

[32] 高清海:《人类的未来与哲学的未来——“类哲学”引论》,载《学术月刊》,199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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